周仲瑛教授(以下简称“周老”)首倡癌毒理论，以指导恶性肿瘤的临床辨治。本团队多年来致力于癌毒理论的发展和完善。周老认为肿瘤的基本病机特征是复合病机，恶性肿瘤的复合病机是指肿瘤疾病过程中多种病理因素以及病位、病性和病势等病机要素相互夹杂、结合转化、复合为患，具有复杂的致病特征和临床表现。本团队基于以上认识，在恶性肿瘤复合病机的基础上，将癌毒理论与正邪、阴阳、中气等理论相整合，认为正虚邪盛为恶性肿瘤发病的基础，阴阳俱损、气机郁滞、癌毒深伏三大病机复合为患，为恶性肿瘤的病机特点，贯穿肿瘤疾病始终，并提出以温滋解毒法为恶性肿瘤的基本治法，以飨同道。

  《素问·刺法论》说：“正气存内，邪不可干”，正气是对人体气血、津液、脏腑等功能活动的概括，包括防御、调节、适应和修复能力。邪气泛指各种致病因素，常与正气相搏。《外证医案汇编》云：“正气虚则为岩。”《医宗必读》曰：“积之成者，正气不足，而后邪气踞之。”可见肿瘤的发生无不是在正虚的基础上，机体受邪气侵袭而成。国医大师刘嘉湘教授亦认为正气虚弱是肿瘤发病的根本因素，而内外邪气的侵犯只是加速肿瘤成形的条件，正虚贯穿于肿瘤发生、发展及转归之全程。

  恶性肿瘤的发病原因有二：一为禀赋不足、年老体虚或沉疴宿疾，致正气亏虚，邪气长驱直入，不断壮大，聚为癌毒，发为癌肿，患者多直接表现为转移后的中、晚期状态，症状明显；二是正气充足，但长期染邪，如烟毒蓄积，初起邪气势弱，不断积聚，正邪多次交争，正气折损，终不胜邪，酿生癌毒而发病，故壮人亦可患积聚之病，初期症状或不明显。因此恶性肿瘤一旦发病必表示正气已经受损，即正虚为恶性肿瘤发病之基础和前提。恶性肿瘤起病后癌毒凶猛猖獗，夺精耗气以自养，毒愈盛，正愈弱，若不鼓舞正气或抑制邪气，预后极差。恶性肿瘤发病早期邪毒重而正虚轻，发病中、晚期邪毒盛而正衰重。由此可见，恶性肿瘤病变全程一直伴随着正气衰弱、邪气渐盛的演变规律，正虚邪盛是恶性肿瘤全程的状态总括，为恶性肿瘤发病的基础。

2.1   阴阳俱损多起于脾肾

  阴阳如影随形，互根互用。多数肿瘤患者一方面有四肢冰凉, 舌淡胖有齿印, 双尺脉沉细弱等阳气受损的症状，同时也常伴有形体消瘦、双目干涩、脉细数等津血受损的症状，为阴阳俱损之象。导致此现象的原因多为病程日久，阳气衰竭，同时被施以手术或接受放化疗等治疗手段。曾继宏教授亦认为肿瘤多由阳虚日久，阳不化阴，肾阴亏耗，阴阳两虚，气滞血瘀所致。故阴阳俱损贯穿恶性肿瘤始终，具体需结合脏腑辨证，以辨明脏腑阴阳气血之亏虚所在。

  《四圣心源·天人解》曰：“阴阳，不过中气所变化耳。”土居中央，总统四方，黄元御认为中气为一身之本，中气健运则难以生病。郑钦安认为阴阳为疾病辨证之总纲，并认为：“人身一团血肉之躯，阴也，全赖一团真气运于其中而立命”，“真气命根也，火种也，藏于肾中”，而人生立命全在坎中一阳。恶性肿瘤早期，多数患者脾胃阳气受损，无力充养脏腑、经络和四肢百骸，进而损伤脾胃阴液，久之累及肾之元阳，导致肾阴被耗。同时土不生金，水不涵木，肝肺之阴亦常缺乏滋养。故肿瘤早期多脾胃阴阳俱损，常见气阴亏虚之证，中、晚期肺、肝、肾气血阴阳俱虚。总之，恶性肿瘤患者亦多因病位不同而兼有其他脏腑亏虚，即以脾肾亏虚为主而兼有他脏受损，治疗当以补脾肾为重，灵活辨脏腑之亏损。

2.2   气机郁滞首先责之于脾胃

  “百病生于气”，病始于无形之气，继成为有形之质。肿瘤发病一是源于正气受损，二是源于气机郁滞。《万氏秘传外科心法·瘤症总论》谓：“今瘤之所生，由滞气浊血所成。”《丹溪心法》又云：“一有怫郁，诸病生焉，故人身诸病多生于郁。”气郁为诸郁之首，日积月累而产生有形病理产物，临床可表现为癥瘕积聚和瘰疬瘿瘤。周老指出肿瘤的发生均是在气郁基础上，津凝为痰，血结成瘀，气郁痰瘀，酿生癌毒，癌毒生成之后又与郁、痰、瘀相互搏结而成形。凌昌全亦认为气郁是肿瘤的初期病机，由于各种原因导致气机郁滞，因郁滞而产生多种病邪。温俊凯等指出癌症起于气郁，气郁、痰阻、血瘀、正虚不仅是癌症的病因，也是其动态变化、层层渐进的病机。由此可见，邪聚起于气机郁滞，以致痰凝、湿阻、血瘀等聚为癌毒，癌毒必附邪，进一步阻滞气机，加剧气郁，贯穿疾病全程。黄元御认为中气为气机升降之枢纽，气机之升降分别影响肝肾与心肺，中气不健则周身气机逆乱，百病始生。全身气机之不畅必因于中气失调，而中气的本原在脾胃，故通过培补脾土，调节脾胃升降，使肝升肺降，一气周流，渐消湿、瘀、毒等邪气。同时肿瘤患者情绪失调，气机疏泄不畅，会导致病情进一步加重。肝主调畅全身气机，故治疗当以调理中焦气机升降为主，兼以疏肝理气，条达肝木，恢复肝主疏泄之生理特性。同时肺主宣降，为气之主，亦需稍调肺气，使之通畅。

2.3   癌毒深伏常兼夹多种邪气

  《金匮要略心典》曰: “毒者，邪气蕴蓄不解之谓。”毒由各种邪气日久蕴结积聚而成，是病邪从量变到质变的结果。癌毒理论认为外感六淫、饮食不节或情志失调等因素导致邪气郁积而蕴结成毒，亦或由脏腑功能失调，正气亏虚而内生癌毒。癌毒具有隐匿、凶顽、多变、损正、难消的致病特性，性质可分为寒毒、热(火)毒、湿毒、风毒、痰毒、瘀毒等不同类型，具有兼夹性，多不单独致病，常与痰、瘀、热、湿、风、寒、郁等常邪兼夹。正虚是癌毒形成的先决条件，癌毒是肿瘤发生、发展的根本，往往在人体至虚之处留结，依附痰、瘀等有形病邪成瘤，瘤体一旦形成，生长迅速，耗损气血津液等精微物质。“痰瘀郁毒、正气亏虚”是肿瘤的主要病机。早期正虚不甚，癌毒初显，阴阳偏颇不甚；中期癌毒蓄积，狂损机体精微物质以自养，导致机体阴阳失衡；晚期癌毒猖獗，正气衰败，最终正衰邪盛，阴竭阳亡。祛除癌毒是治疗恶性肿瘤的首要任务，消癌解毒需贯穿肿瘤治疗始终。癌毒是恶性肿瘤发生发展的根本原因，癌毒同时兼夹多种常邪，毒以养邪，邪以附毒，搏结顽固，蕴结不解，流注全身，癌毒走窜，深伏体内，隐蔽难消，故常见于手术切除等治疗手段后的复发和转移。临床治疗中需要抓住此根本病机，消之抑之，磨之散之，将消癌解毒贯穿始终。

3.3   温滋解毒法的治癌思路

3.3.1   温滋并用，调和阴阳

  《伤寒质难》曰：“温滋可以同用也……此扁鹊心法也。”《景岳全书·新方八略引》曰：“善补阳者，必于阴中求阳，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；善补阴者，必于阳中求阴，则阴得阳升而泉源不竭。”肿瘤初期，仅中气受损，此时多为脾胃阳气虚弱，可选用白术、党参、西洋参、太子参、黄芪等性质温和的药物，或小剂量干姜等药补中健脾，代表方有补中益气汤、小建中汤、四君子汤等。若兼脾胃阴虚证，可酌加山药、沙参等养阴方药，代表方有益胃汤等。肿瘤中、后期，多为脾阳虚累及肾阳虚，多用生晒参、干姜、附子、肉桂、桂枝、仙茅、补骨脂、巴戟天等温热药物，培补脾肾之阳气，代表方有理中丸、四逆汤、附子汤、真武汤和右归丸等。若兼见肝肾阴虚、阴精不足之证，可以选择枸杞子、黄精、生地、熟地、龟板、山萸肉等滋阴填精之品，代表方有一贯煎、大补阴丸、六味地黄丸、左归丸等。若见咳嗽、气短之肺气虚，在补中基础上培土生金，可选用玉屏风散、黄芪汤等。若见心悸、口唇青紫之心阳虚，则需在补益肾阳的基础上温运心阳，可用桂枝甘草汤合人参汤或参附汤等。若兼有肺阴亏虚证，则可选用沙参、石斛、麦冬等滋养肺阴之品，代表方有麦门冬汤、沙参麦冬汤等。若兼有心肝血虚者，则用白芍、当归、阿胶等滋阴养血，代表方有四物汤等。临床需要依据阴损、阳损之轻重与病变脏腑，合理选择温阳滋阴之药物，并用或次第应用，调和阴阳，恢复正气。

3.3.2   行气解郁，调畅情志

  痰、瘀等邪气聚集，起于气机郁滞，气郁、痰饮、瘀血等病理产物缠绵，蕴结为癌毒，癌毒又阻滞气机，气机郁滞贯穿肿瘤始终，严重者癌毒可表现为郁毒。温法可行气、调气、理气，常与解郁毒之法并行以治郁。行气解郁首在解中焦气滞，恢复气机之逆乱，多用厚朴、砂仁、苏梗、木香、陈皮、炒白术、枳壳等药，恢复脾升胃降之气机，中气恢复则一气周流，循环无端。肝主疏泄而调畅气机，《血证论》曰：“木之性主乎疏泄，肝属木，木气冲和调达，不致遏郁，则血脉通畅。”肝又为情志之主，肿瘤患者多有情志抑郁而肝气郁结，可用柴胡、佛手、合欢皮、薄荷、郁金、玫瑰花、绿萼梅、八月札等药疏肝理气，调畅情志。兼有肺气郁滞者，亦可用桔梗、苦杏仁等宣降肺气。若气郁为兼夹之邪，可选用温和、轻柔之品，如木香顺气散、枳术丸、香砂养胃丸、柴胡疏肝散、逍遥散等通调脾胃，疏肝解郁。若癌毒以郁毒为主，则需消解郁毒，常以三棱、莪术、青皮、枳实等破气行滞之品，如三棱丸、枳实导滞丸、沉香化气丸等为基础方加减治疗，缓解脾胃与肝的气机郁结。

3.3.3   消癌解毒，破兼夹之邪

  消癌解毒有两大要点：一是消除癌毒，二是破除癌毒兼夹之邪。临床需明确癌毒与兼夹之邪的轻重，治疗时要分清主次。癌毒若为瘀毒、痰毒等毒邪，需药味多、药量大、药性重。若兼夹普通邪气，可药味少、药量小、药性轻。解瘀毒可选择水蛭、虻虫、三棱、莪术、桃仁等药，代表方有大黄蛰虫丸、桃核承气汤等；化兼夹之瘀邪可选择丹参、川芎、元胡、郁金等药，代表方有血府逐瘀汤、失笑散、丹参饮等。解湿毒可选泽泻、川椒、商陆等祛湿逐水，甚者可用甘遂、芫花等峻猛药逐水利湿，代表方有十枣汤、舟车丸等；化兼夹之湿邪可选茯苓、白豆蔻、砂仁、苍术、白术、猪苓、藿香等药，代表方有五苓散、猪苓汤、五皮饮等。解痰毒可选择山慈菇、天南星、猫爪草、白芥子、皂角、礞石、胆南星等药，代表方有皂角丸、滚痰丸、控涎丹等；祛兼夹之痰邪可选择半夏、白前、桔梗、竹茹等祛痰药，代表方有二陈汤、橘皮竹茹汤等。解热毒可选用犀角、赤芍、重楼、白花蛇舌草、生地等，代表方有清营汤、犀角地黄汤、安宫牛黄丸等；清兼夹之热邪可选用金银花、连翘等药，代表方有玉女煎、清胃散等。解风毒可选僵蚕、地龙、牡蛎、守宫、羚羊角、川乌等药，代表方有镇肝熄风汤、羚角钩藤汤等；祛兼夹之风邪可选用防风、白蒺藜、川芎、独活等药，代表方有川芎茶调散等。解寒毒可选用附子、干姜、花椒、桂枝等温阳药，代表方有附子汤、四逆汤等；祛兼夹之寒邪则可用小建中汤、香砂六君子汤等温中散寒方。以毒攻毒适用于癌毒极盛而正气稳固之时，可用蜂房、蟾蜍、雄黄、斑蝥等药物攻毒散结，常有良效，但要中病即止。毒与邪有轻重之分，可按照轻重程度以上述原则用药，同时需要结合脏腑辨证，精准选择解毒药物。